“是血。”她扯住了他腰间的血玉，“立家是仅剩的、最久远的九狱氏族，其世代血乃是忘川河动之基。众人皆知立家以血沟通世九狱，以血构筑其统治，却没人知，只有用立家的血，才能真正‘杀死’立家的人。”

“也罢。”她笑了一下，“某程度上来说，你令立折过来，也算帮了我一个忙。接下来，我还要你再帮我一个忙。”

但很快他就明白，自己再一次，彻彻底底地想错了。

“为什么要放我走？真的是因为……我威胁到了你？”绕了一大圈，他又从最初的问题开始说起，声音里夹着苦涩。

可是你正因为这个选择而如坐针毡，罗叶想。他笔直地坐在那里，有些僵，一是因为张，二是因为焦虑。明日，就是宣布立醒被废除王位的日。而故事的起因，则是因为他一心要将她和裴素章分开，又告诉了她那姻缘簿的事……虽然他与这个故事中任何人的最终选择无关，但此刻却像被一同卷风暴的纸屑，莫名地不安起来。

“你是在教我如何……杀你？”裴素章扣了她的手，“别梦了，我不会答应你。”

“我只是告诉你这件事。我觉得，你总有一天会需要它的。毕竟，在订立契约之后，你也算怀曼珠血的人了。”立醒的手下他的鬓角，停在他的脸侧，“我要你答应的事情，会合理到让你都难以拒绝。”

在九狱里，所有人都这样混着称呼。有时会让他错觉，自己只不过是在另一个间。仿佛这里并不存在人与鬼之间的区别……除了他见到在回殿与酆都门前排着长队、嬉笑怒骂的鬼时。

“这个故事，说来话长。”轻眉说，“不过今晚情况特殊，我们可以慢慢地说这个故事。同时，也让你再重新认识认识醒儿。你中，嚣张跋扈的醒儿……”

哦！她一定是在梦。阿裴是什么人，这么多年绝不和她提一个令她烦恼的字句。说什么呀，说才更适合你我的关系……毕竟我们一向分得很开：床上与床下，国王与仆人。

裴素章沉默，但是怀抱并没有松开。立醒又说：“后悔？那也来不及了……昨日我让人去叫虚沉烟回来九狱，你猜怎么着？那侍卫和当初质问我的罗叶竟然说了一模一样的话。还说我现在已经不是九狱少主了，没有这个权力……裴素章，这几日你也尝到了权力的味吧。有什么受？”

罗叶于是故技重施，将话题慢慢转移开：“你是九狱民？”

“我已经通知虚沉烟明日回来了。”裴素章说，“有他在，青崖会不会那么容易被撤裁，你可以相信他。”

“究竟是什么？”

裴素章把靠近她的颈侧，又被她推开：“离我远些。不怕我这刚愎自用的被废少君，和你拼个鱼死网破吗……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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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当然不会。”立醒自嘲地笑了，“信你的下场，就是此刻被禁在这里。”

“杀死？”他问。

她没有理会他的悲观，说：“你知这世上，能令立家真正消失的东西是什么吗？”

“九狱民不会死亡，但是会在漫长的时间后消失，忘川河。”立醒说，“而拥有曼珠血，则会无限地延长这一过程。除非，用沾有曼珠血的武去杀死拥有曼珠血的人。只有这样，才能令其魂魄消失于天地之间……”

笑轻眉这天，几乎一晚没睡。

黑暗里，床铺的一半凹陷下去。她在半梦半醒间，不知是牢记着自己阶下囚的份，还是回到了十七八岁的年纪。于是一伸手抱住他，喊：“阿裴。”

阿裴还是不说话，昏暗的夜里她看不清他的脸。过了片刻，他有些冰冷的手指抚上她的脸颊：“醒儿，”他说，“我你。”

“你先答应。”立醒说，“这是我惟一的愿望。”

这听上去像一句废话，然而立醒从不说无用的废话。裴素章心里沉甸甸的，不知这话究竟意味着什么。什么是该的事？什么又是不该的事？立折为了保护女儿而废她王位，是该的事么？立醒为了人鬼沟通所的与神对抗的一切，是不该的事么？又譬如此刻——他趁着夜过来见她，在她行将被废的前一日。没有什么目的，没有什么所求……这是该的事么？

“……以往你可不是这么说的。”或许是夜晚寒冷，或许是心中寂寞，或许只是一个简单至极、连她自己都没有反应过来的习惯。立醒的手指轻轻地拽住裴素章的发，说，“裴素章，你是在告诉我，不要相信你了？”

鬼。

——在沾着他鲜血的刀，穿透她的那一刻。

这是唯一的解释。

大多数鬼痛哭涕，八分不舍。少数鬼笑如常，带着解脱的快。如果说前者意味着正常……裴素章想，或许不正常的是立醒也说不定。

可是今日阿裴有些不同寻常。他抱着她没动，过了好久才极轻地了一下鼻。

裴素章也笑了，却不由悲从中来：“我答应了，你就会信吗？”

立醒立刻推开他：“你走吧。”她说，“既然你说不是我的狗，何必这么纠结于我为什么要放你自由。像个正常的人一样，接受不就好了？”

“……你会信吗？”

她微笑着问：“等不及明天来见我被剥夺少君之位的样了吗？”

“明天，你会来吗？”她的声音忽然从背后传过来，竟然显几分留恋的味，但裴素章知那不过是自己空的臆想。

不过对象并非人间，而是她所在的九狱。

“会。”裴素章想说“别担心”，但是最终没说，因为那听起来像是胜者对输家的一讽刺。想说“不用怕”，但是最终没说，因为立醒她才不会害怕。最后，他想明白了，立醒只是希望他见到她最终失势的时刻……这样想下去，他甚至觉得她比起他自己，还要更恨“立醒”。

“别说傻话了。”轻眉看了他一，又收回目光，“这是醒儿自己的选择。”

“什么忙？”

【血莲篇】第四：二分尘土归，一朝哀血泪。

他也伸手过来抱住她，把她箍得很。尽有些不过气，但她仍能到一近于窒息的幸福。她故意地蹭了蹭他的，以往这时，他们就该昏天暗地地起来了。这世上没有任何一个人比他更了解她，也没有一个人比她更了解他。

“这才是九狱真正的、最重的罪。”她笑得洒脱又漂亮，“这是属于王族的决。”

“阿裴，怎么了？”她问。

像个正常的人。

“不是哦。”她说。罗叶起初听了不觉得有什么，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，骇然地看着她：“你不是九狱民？那你难是……”

并不是没有任何不舍。

也正是因为如此，她此刻才会和罗叶并肩坐在黄粱酒馆的沙发上。到了后半夜，赌博的人也三三两两地离场，酒馆老板于是关掉了分灯光。沉寂的黑暗里，唯有他们的两盏灯光闪烁地亮着，把黑的影投到两人的膝盖上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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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对不……”

果然是阿裴，没有错。有些冰冷燥的肤，致的腰间正挂着她送他的血玉，摸上去洋洋的。她像从前那般把埋他的怀里，闻了满鼻的清薄荷香气。

除了九狱民、为了成为九狱民的鬼仆以外……剩下的，就是像罗叶他们一般，游离于九狱、未能转生的鬼，或是被迫，或是自愿。

“无论别人如何变化，无论九狱如何变化。”立醒看着他的睛，一字一句，“忠于你的职守，你该的事。即使我不再相信你，我也仍然相信‘裴素章’这个人可以到。”

这是个再显而易见不过的发问，为九狱少君最亲近的边人，怎么可能不是……